【張老師月刊／文／賴宜君（文字工作者），圖片提供／曉明女中】
「寬恕自己也寬恕別人，生命的力量才能真正朝向正面、良性的發展。」——朱南子校長
走進台中市曉明女中雅緻宜人的校園，五層樓高的馬賽克拼貼壁畫迎面矗立，耶穌撒種的榮景映入眼簾，融入心田。這所由本土修會所創辦的女子學校，曾榮獲教育部97學年度全國高中校務評鑑一等特優，是當年唯一獲此殊榮的私立學校。
在社會價值瞬息萬變的時代潮流中，這所看似保守傳統的教會中學，四十六年來，始終在杏壇默默耕耘，不遺餘力地推展生命教育與全人教育，培養了許多優秀而認真的女性社會菁英。
為什麼這麼一所教會女子中學，長久以來能在中、彰、投地區，獲得許多非教友家長的信任與認同，爭相將自己的寶貝女兒送來就讀？或許，我們可以從執掌曉明校務前後近二十二年的校長朱南子修女身上，找到答案。
《尊重的具體內容是陪伴與愛》
希望我們更清楚生命中什麼是最重要的。
多年的靈修生活，讓朱南子修女對於如何尊重生命，有著比一般教育工作者更深切的認識和領會。四年前，在修會的派遣下重返校務時，她放下了校長的身段，以一封公開道歉信，寫出了對校友的歉意，也道出了對所有曉明人的生命期許。
親愛的校友們：平安！
願天主的愛，充滿大家的心靈！
假如我們曾經用成績來衡量孩子，讓校友因此而受到傷害，請求妳們能夠原諒。我不認為成績可以衡量一個人一輩子的成就，我覺得一個能善盡職責的家庭主婦，就是很優秀的校友。天主給每一個人的使命不同，每個人都值得被疼愛、被尊重、被肯定。成績上無謂的比較，讓一些孩子失去信心，變得沒有自信，始終覺得自己不如別人。事實上她們都是很良善的，都是天父所鍾愛的、獨一無二的寶貝。……
唯有愛，能彌補這一切；在主愛中，希望我們更清楚生命中什麼是最重要的。……
誠摯祝福大家的
朱南子修女 敬啟
透過道歉信，朱修女希望傳遞什麼訊息？
「我很希望校友們能夠多跟學校聯絡。就我個人來說，我真的很願意用更多的時間精力去關懷校友，特別是去尋回那些失聯的校友。目前我因為校務，可能沒有辦法做那麼多，我還是很願意多盡點心。希望透過陪伴、為校友們祈禱，求天主用愛釋放她們，讓她們明白，自己是天主獨一無二的寶貝，能在愛中活出更豐富的生命。」
朱修女堅持尊重學生並不等同放縱學生，強調所謂「愛的教育」、「正向管教」並非不教育、不管教，因此她很重視教導孩子明辨是非、重視紀律。擔任校長的，她一向賞罰分明，對於錯誤的行為絕不姑息；但是她更了解: 犯錯的孩子，比任何人都需要師長的陪伴與輔導。「在成長過程中常受傷的孩子，尤其需瞭解和陪伴。」校長充滿感慨地搖搖頭，憐惜和關懷溢於言表。「有時候，你會覺得自己可以做的很有限，許多時候我們幫不了，真的幫不了，只能靜靜地陪著她走一段。」
「耶穌被釘上十字架的時候，還這樣祈禱：『主啊！寬恕他們吧！他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！』我覺得這句話非常發人深省。」朱修女意味深長地補充：
「每個人在一代一代的生命傳承中，可能都受過一些委屈，而形成不同的人格特質。相信存心要傷害別人的人並不多。有很多時候，我們會因為無知而犯錯，或是在無意中傷害了別人。看著十字架上的耶穌，祂的寬恕，啟發我們也學習寬恕，寬恕自己也寬恕別人，生命的力量才能真正朝向正面、良性的發展。」
《父母親的身教是一切教育的種籽》
尊重，正是自我生命特質深刻的認識與接納；懂得尊重自己，才能尊重別人。
小時候的朱修女，對於因軍職在身、無法常與家人見面的父親，印象總是嚴肅、重規矩的。直到年歲漸長，才逐漸理解父親身處亂世，很多豐沛的情感只能壓抑著，不能輕鬆地表露出來，其實父親對於生命的感受，也有很細膩的一面。
「有一次，頑皮的弟弟把鳥巢裡的小鳥抓出來玩，休假返家的父親發現了，很著急地叱喝他：『鳥媽媽找不到小鳥，怎麼辦？』弟弟趕緊把小鳥放回去。」這個事件，讓年少的朱修女感受到父親在不苟言笑的面容下，對生命柔軟體貼的情感，也啟發了她對生命的尊重，和對生命價值的探索。
朱修女的母親則是一位勤儉持家的傳統女性。憶及過往，修女不禁紅了眼眶：「父親因為職務的關係，常常公而忘私、很少在家，一家大小都是母親一手打理的。她是個克勤克儉的偉大女性。」
「住花蓮的時候，我們就搬了三次家。印象中，花蓮常常遭受颱風侵襲。有一次颱風夜，風雨太大，把我們家的瓦片颳飛了大半，多虧鄰居在兩家之間的牆壁挖個洞，讓媽媽、我和五個弟弟，連夜鑽到隔壁家避雨。」朱修女回憶起小時候那段苦日子，即使窮得沒錢買榻榻米來鋪地板，但是有開朗樂觀的母親帶著大家踏實的生活，一家人還是過得很開心，也很有安全感。
「母親對於家人的影響，是很重要的。我的母親，就是因為初中時外婆的驟逝，才無法繼續原先的課業學習，這對於她個人的生命拓展，未嘗不是一種遺憾。」
「四十七年前，有感於台灣社會女性地位低落，受教育的機會非常有限，聖母聖心修女會創辦了曉明女中，希望藉由教育來建立女性的自尊自信，教導更多女性認識天主所賦予的特質，並加以發揮。有了兩性互敬、互愛的觀念，才能共組和諧圓滿的家庭，共創健全繁榮的社會。」
「比起過去，我們的社會已經有許多改變，現在的女性在不同領域的職場上，都有相當優異的表現。可惜的是，有些女性成了女性主義偏差觀念的受害人，為了與男性競爭，忽略了上主賜與女性的柔和、敏銳、細心，以及孕育生命所需的堅韌、勇敢和無私的愛……，一些現代女性不僅不懂得運用這些特質以發揮所長，完成女性的特殊使命，反而為了躋身男性的職場一較高下，而刻意塑造陽剛之氣，導致透支過度。」
「我深切期望孩子能把握求學階段，用心學習，瞭解自己的特質、潛能與限度。要知道個人存在的價值，是尊重、疼惜上主因愛而創造的獨一無二的自己，和完成祂所賦予的使命，而不是扭曲自己，以成就別人期待中的模樣。」
尊重，正是自我生命特質深刻的認識與接納；懂得尊重自己，才能發自內心地尊重別人，體諒別人的軟弱，體貼別人的需要。
《尊重生命的本質，就是幫助孩子找到自己的使命》
透過更多的探索學習，讓孩子找到自己生命的定位。
朱修女很感嘆現在的社會競爭壓力遽增，在成人世界多重要求下，學生的活潑思維已被悄然抹煞。一味以標準答案，餵養充滿創意的青春靈魂，讓原本可以靈動多姿的歲月，少了許多風采，以致孩子覺得生活無趣，提不起勁為值得的目標努力。「如果能助家長與孩子擺脫分數的束縛，重新思索如何活出每個人獨特的人生，或許才能體現教育的本質。每個曉明人，都必須參加兩天一夜的成人禮活動。校方安排孩子住宿在山莊中，設計『走入大自然』、『獨處——與自我對話』等活動，就是希望她們能透過更多的探索學習，找到自己生命的定位。」
「並不是每個成績優秀的孩子，都適合念醫學系當醫生。去發現每個孩子被賦予的使命，應該是更值得用心的課題。」校長憂心以升學為導向的教養方式，會讓家長與孩子迷失自我。畢竟時代變遷得太過迅速，大家愈來愈習慣只留意數據，而忽略了不見得能以數字顯示的真相。
朱修女不只一次在校務會議中，呼籲全校老師協助學生認識自我，尊重學生的抉擇，絕不為了讓榜單亮眼，而慫恿孩子往不符自己志趣的明星校系擠。曾有不少成績優異的曉明人，接受曉明師長的分析、引導之後，毅然捨棄台大醫科的光環，後來在自己的研究領域中，成為頂尖人才。朱修女說：「如果當初她們受到潮流影響而選擇讀醫，很可能只會是個普通醫生，卻讓台灣失去了好些數學界、物理界，乃至文學界的菁英。」「然而愈來愈多家長只看重升學率，看不到我們這種堅持。不過總有一天，大家會發現在分數之外，還有對孩子更重要的意涵。到時候，我相信大家會回過頭來認同曉明的。就像當初我們堅持國一到高三，所有年級每周都必須有一堂倫理課（即為後來的生命教育課程），不也曾經受到質疑嗎？但是數十年下來，證明這樣的堅持是不僅是必要的，而且對提升孩子的自主性和責任感，有著極其正面的影響。」
《從生命的最深處感悟人的價值》
謙卑地放下、用心地聆聽，才能發掘自己意想不到的能量。
早在「生命教育」一詞被提出的十幾二十年前，曉明就已經在倫理課程當中，引導孩子省思種種生命議題了。「我們想教給孩子的，又何止是三年、六年的課程和活動呢？生命教育，是要為孩子的一生做最好的準備，要能真正進到她們的心靈深處。」
朱修女在二十歲時正式成為修女。大學畢業後就進入曉明女中任教，並在二十九歲時接受修會的派遣，擔任校長。面對這樣艱鉅的挑戰，朱修女坦承，「在很多方面，我們能做的其實很有限。」不過修女也說：「人的不足，正是上主要讓我們看見祂的照顧。單靠人的力量，不足以創造奇蹟；唯有倚靠著神的力量，才會發現奇蹟無所不在。也就是由於自己還沒有準備好就承擔大任，所以我全心仰賴天主，願意更虛心地接受其他人的協助。」唯有謙卑地放下、用心地聆聽，才能發掘自己意想不到的能量。修女說：「正因為我的不足，所以天主召喚了好多人來協助學校。要是沒有這許許多多認真思考，而又努力盡責的教職員工、樂於奉獻的家長、熱心投入的校友，以及關懷曉明的各界人士，就不會有今天的曉明。」
朱修女坦率地表示，在她離開校務的十數年間，教育環境中出現的許多改變，促使她再次發覺自己的限度，同時也體認到未來將有更多機會需要與人合作，必須更積極學習與其他人一起工作，並且接受領導。時代在變，承接天主旨意的信念不變；然而要能夠對時代脈動保持敏銳的覺察，與時俱進，不斷地修正、調整做法與態度。
「我們很高興得知許多曉明的校友，在校時因為受到成年禮課程的啟蒙，或是參與飢餓體驗、為世界祈福等活動有所領悟，上大學後，紛紛投入更多服務學習的活動，擔任國際志工。像今年就有幾位大一、大四的校友，回來和學妹分享她們到肯亞、印度的貧民窟，以及到波蘭、柬埔寨育幼院陪伴貧童學習的體驗。當地的兒童雖然生活在匱乏落後的環境中，卻有著知足樂觀的心靈，讓校友在被觸動的同時，也受到了啟發，回首檢視生命，而重新認識了自己。」
「從這些校友話語中，流露出來的感恩珍惜、尊重生命的態度，帶給學妹們很深的感動。孩子們也想效法學姐，每天更努力地自我充實，拓展自己的視野和能力，並且省下更多零用錢，來幫助其他地區的貧童受教育。曉明的孩子願意走出去，把能力奉獻給需要的人，這才是最令我們欣慰的事。」
朱修女教導學生學習尊重，是先讓自己地謙卑的匍匐於大地之上，這樣才能聽見生命與自然的聲音，看見時代巨輪奔馳的軌跡；從而以體貼有情的方式妥善應對，感受自身存在的真實意義。也唯有從生命的最深處感悟人的價值，才能真正發自內心的尊重自己、尊重別人。
離開曉明之前，朱修女特別要我們留意一下壁畫前的風景。我們注意到了，在蘆竹交相掩映中，一簇簇初綻的粉梅，在暖暖冬陽的照拂下，飄散著淡淡幽香。
《朱南子小檔案》
靜宜大學中文系、台灣師範大學教育學系。
曾任天主教聖母聖心修女會總會長。
現任曉明女中校長。
